教師在傾聽幼兒。 趙欣 供圖

　　推動學前融合教育，是國家政策所指，也是教育公平所向。然而，在學前融合教育實踐中，“隔斷墻”仍處處可見。比如，特需兒童在幼兒園整齊劃一的流程中格格不入，幼兒教師因專業能力匱乏而在特需兒童面前束手無策，家長間因信任缺失而彼此隔閡……開展融合教育10年來，山東省臨沂市沂南縣第二實驗幼兒園不斷摸索，試圖從環境改造、評估轉型與家園協同三方面破局，打通“隔斷墻”，讓融合自然發生。

　　打通環境“隔斷墻”：用包容代替隔離

　　那個午后，孤獨癥男孩笑笑安靜地跟在媽媽身后，對我介紹的資源教室毫無反應。然而，就在我們交談時，他卻獨自蹲在院子的一個角落，用廢棄木塊拼擺出了一個個充滿想象力的圖案。我的心被深深震撼了。

　　笑笑的小木塊，讓我們徹底醒悟：真正的融合，不該發生在隔離的“教室”里，而應誕生于孩子們自然聚集的每一個角落。

　　一場環境改造就此展開。我們拆除了那個很少有人問津的大型滑梯，換成了可以自由組合的積木；推倒了閑置倉庫，建起了充滿野趣的小山坡；把孩子們最愛的沙池擴大數倍，讓硬化地面長出青草、堆起樹樁。

　　改變悄然發生，曾經抗拒訓練的強強，在小山坡上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舞臺。他每天樂此不疲地上下奔跑，從獨自一人到身后跟著三五個“登山隊員”。在自然的游戲中，他不僅鍛煉了體能，更收獲了珍貴的玩伴。

　　而那個曾經只在角落擺木塊的笑笑，如今在擴建的沙池邊，用樹枝在沙地上畫出了豐富的圖案，其他孩子也被吸引著加入了他的“大地藝術創作”。

　　原來，最好的資源教室，從來不是一間屋子，而是自然、開放、包容的整個園所。

　　我們還簡化一日流程，將碎片化的時間整合成大板塊。當特需兒童不再因為頻繁轉換場地而焦慮，當他們能在自己感興趣的活動中持續探索，融合就自然而然發生了。

　　打通評估“隔斷墻”：用互動代替表格

　　王老師抱著一疊剛填完的觀察記錄表，眼圈微紅：“我每天忙著打鉤、寫評語，卻覺得離孩子越來越遠。那個總在建構區徘徊的男孩，我連他為什么反復推倒積木都不明白。”

　　這番話刺痛了我們，當評估變成打鉤填表的形式主義，當教師的精力被表格掏空，我們又如何期待他們真正看見孩子？

　　轉變從解放教師的雙手開始。我們收起統一的評估量表，鼓勵教師用自己擅長的方式記錄成長。

　　愛攝影的李老師放下了評分表，拿起了相機。鏡頭里，那個“坐不住”的男孩正在沙池邊專注地引導同伴：“從這里挖，下面有寶藏！”這一刻，李老師突然理解了什么是“游戲中的領導力”。

　　張老師不再寫刻板的觀察報告，而是用日記記錄溫暖瞬間：“今天小雅主動拉起孤獨癥小朋友的手，教她穿珠子。原來融合不需要刻意安排，它就在這些自然的觸碰里。”

　　最動人的轉變來自唐寶寶萌萌。這個一高興就親吻同伴的孩子，曾經讓教師束手無策。后來，我們建議劉老師：“下次萌萌想表達喜歡時，輕輕握住他的手，教他用握手來代替親吻。”奇跡發生在第三天戶外活動時，萌萌跑向正在玩積木的小伙伴，突然停下腳步，轉身看了看劉老師，然后鄭重地伸出溫暖的小手，在場的教師瞬間濕了眼眶。

　　“原來專業的融合教育方法，就藏在每天與孩子的真實互動中，”教研主任張彥欣深有感觸地說，“當老師不再被表格束縛，才能真正蹲下來，聽懂孩子的語言。”

　　打通家園“隔斷墻”：用牽手代替對峙

　　周一早晨，樂樂媽媽徑直沖向正在園門口值班的我，聲音因激動而顫抖：“為什么我的孩子總要遷就別人？”她的質問背后，是普通兒童家長的集體焦慮，那就是擔心融合會影響自己孩子的發展，擔心特需兒童會擠占教育資源。

　　笑笑的奶奶每天接送孩子時都低著頭，像做錯事般匆匆離去。她悄悄對我說：“老師，我知道笑笑給你們添麻煩了……”

　　這場無聲的對峙，讓我們意識到，融合教育最難打通的，不是物理的墻，也不是評估的墻，而是人心之間的墻。

　　轉機發生在一個特別的“家長體驗日”。我們邀請所有家長蒙上眼睛，由同伴攙扶走過孩子們日常游戲的攀爬區。樂樂媽媽在黑暗中緊緊抓住笑笑媽媽的手臂，當兩人艱難地“翻越”彩虹隧道時，她們的手始終握在一起。

　　活動結束后，樂樂媽媽紅著眼圈說：“我終于體會到，對我們來說只是10分鐘的艱辛，卻是一些孩子每天都要面對的世界。”

　　從此，我們開啟了家園破冰“三步走”。第一步是“透明化溝通”。我們不再回避矛盾，而是定期舉辦“咖啡時光”，讓特需兒童家長和普通兒童家長坐在一起，分享各自的困惑與期待。笑笑奶奶第一次鼓起勇氣講述帶孫子的日常，當她說到“我最怕聽到別人說‘沒家教’三個字”時，多位家長悄悄抹著眼淚。

　　第二步是“共建式參與”。我們邀請擅長木工的樂樂爸爸帶領孩子們制作感官玩具，請笑笑奶奶和媽媽負責照料班級植物角。當家長們從“旁觀者”變成“共建者”，隔閡漸漸消融。最令人動容的，是樂樂媽媽主動提出每周三下午來園，陪笑笑一起玩互動游戲。

　　第三步是“成長型反饋”。我們不再簡單地向家長匯報孩子的表現，而是通過“成長瞬間”短視頻、“寶貝進步樹”墻面、游戲故事本等方式，讓每個孩子的成長被看見。當普通兒童家長發現自己的孩子學會了包容，當特需兒童家長看到孩子第一次主動與同伴牽手，融合的真正價值不言自明。

　　如今的接送時間，成了幼兒園最溫暖的時刻。家長會自然地交流育兒心得，互相推薦親子讀物。笑笑奶奶終于抬起了頭走路，還會驕傲地說：“我孫子現在是個小畫家了，他的畫在幼兒園畫展上得了獎。”

　　（文中幼兒均為化名）

　　（作者趙欣系山東省臨沂市沂南縣第二實驗幼兒園園長，周中亮系山東省臨沂市沂南縣教育科學研究與發展中心教研員）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5年12月21日 第02版